过涉灭顶

楷楷生贺，原谅我慢了这么多，主要还是因为我写完了然后不小心删了所以依靠我愚昧无知的大脑重新编的= =

BGM：年少有为&水星记

 

 

【环游是无趣，至少可以陪着你】

 

-1-

周泽楷对小时候的记忆大概是从五岁开始的，泛善可陈的童年没什么拿得出的趣事，如果让成年的他去回忆，大概都是一帧帧黑白默片，但五岁那年不一样，因为他突然多出了一个弟弟，从此生命里全是彩色。

 

那一天依旧很无聊，学校里老师组织玩游戏，有个胖胖的小男孩在赛跑的时候尿了裤子，老师带着他去了厕所，所有人都开始疯跑起来，企图等老师回来玩捉迷藏的游戏，周泽楷拒绝了这样的热闹，一个人默默地走进教室，拿出了妈妈准备的益智漫画书来看，同学们都在外面玩，他把那本书翻完了，然后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他发现躺在午休的床上，老师和妈妈在旁边小声的说话，他叫了一声，妈妈便走过来抱他起来，帮他穿好衣服，跟老师挥手道别。

回家的路上爸爸在前面开车，妈妈帮他拉了拉衣服领子，说要去见一个阿姨，是妈妈的大学同学，她家还有个弟弟，叫孙翔，今年两岁了。

妈妈还问他要不要给弟弟买礼物，周泽楷有些疑惑地皱了皱鼻子，想了好久，最后默默地应了声。

“嗯。”

聚餐的地方就是家附近的商场，周爸爸先去停车，妈妈带周泽楷先去了一楼的超市，周泽楷在玩具区选了很久，从小汽车到洋娃娃，想到妈妈说的是弟弟不是妹妹，便把洋娃娃放下来，还看到旁边的城堡积木犹豫不决，妈妈见他拿不定主意怕耽误时间，不由提醒他：“只能选一个哦。”

周泽楷便把篮子里的玩具一个个拿出来，指着旁边的玩偶区说：“那个。”

周妈妈走过去把周泽楷看中的东西拿过来，是一只白色的兔子玩偶，毛绒绒的，耳朵垂下来跟身体一样长。

“就这个，不改了？”

“不改。”周泽楷小声说。

 

-2-

周泽楷抱着礼物跟妈妈去了预定的餐厅座位，远远便看到爸爸旁边坐着的一对中年男女，六人座还空出一个，弟弟呢？

周泽楷还没仔细看清楚，妈妈已经走上前，跟站起来的阿姨热情地拥抱了一下，周泽楷躲在妈妈身后，感到自己的衣服被谁拉扯了一下。

转头一看，身后竟然有个小小的小宝贝正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小拳头抓住他的袖子，力气有一点大。

周泽楷呆愣愣地想：原来这就是弟弟吗？

好小啊，还在穿纸尿裤呢。

他把怀里的玩偶猛地推出去，因为害羞而稍微颤抖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给你。”

玩偶一下子就把小宝贝整个脸和身子遮住了，于是他伸着爪爪，好不容易从兔子的头顶探出一个小树杈。

周泽楷抓起兔子的耳朵，把玩偶往旁边一掀，小宝贝被吓得一愣，嘴巴都张成了“O”形，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正在淋雨的琥珀。

唔，不会是要哭了吧？

周泽楷提心吊胆地想着。

只见刚刚还“O”着的嘴巴渐渐变得扁扁的，雪白的糯米牙露出了好几颗，下巴上的肉肉挤出了一个小窝，下一秒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咦？欸欸欸？？？

 

“笑得这么开心，看来很喜欢哥哥呢。”

“这孩子，”周妈妈才发现周泽楷把兔子直接拍到小朋友脸上了，连忙把玩偶拿过来放到旁边，笑着说，“给弟弟挑礼物，什么都选了然后又从篮子里拿出来，最后竟然买了这个。”

“别说，还真的很搭，我今天给他穿了兔子外套。”孙妈妈把弟弟背后的帽子拉起来盖在头顶，果然露出两个小耳朵来。

孙妈妈用变了调的语气细声说：“快，叫哥哥，说谢谢哥哥送的礼物。”

“咿呀！”小宝贝兴奋地拍着手，天真无邪地看向周泽楷，口齿不清地说：“锅！锅！”

 

没过几天，孙妈妈一家也搬到他们小区里，跟周泽楷家住上下层，这样更方便周妈妈有事没事带着周泽楷去串门。

周泽楷很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孙翔每多说一个词语他比孙妈妈还高兴，放学回来会给孙翔带午餐专门剩下来舍不得吃的奶条，吃饭的时候帮孙翔把不喜欢的绿色蔬菜挑出来偷偷吃掉，饭后被孙翔带到玩具房拼他怎么也拼不好的积木。

自从认识周泽楷后，孙翔多了很多玩具，周泽楷以前的玩具和后来又给孙翔买的，都搬到了孙翔家，客厅已经放不下了，孙妈妈只好把侧卧空出来，房间的地板上还铺了两层粉色的美少女战士地毯，小孩在上面趴着玩也不怕肚子凉。

不出三个月周泽楷已经是孙翔嘴里叫的最多的人了，周泽楷上学的时候孙翔会哭着问哥哥怎么不来看宝宝，等周泽楷放学回家的时候，孙妈妈把孙翔抱到阳台去，隔着厚厚的玻璃和护栏跟周泽楷挥拳头，周泽楷便知道他妈妈也在孙家，于是一路小跑上去敲开门，等着小企鹅弟弟吨吨吨地跑出来，扑到他怀里糯糯地叫：“哥哥。”

周泽楷低下头，亲亲他软乎乎的脸颊。

 

-3-

孙翔五岁的时候被老师封为幼儿园的园草，说他是整个幼儿园最漂亮的小孩，所以必须肩负每天站在前面领舞的光荣使命。

幼儿舞蹈大多数都是女孩子的动作，稍微有点性别意识的小男孩都不乐意在这方面表现自己，看到孙翔在前面扭屁股的时候还在后面笑话他，叫他孙小妞。

好不容易熬过舞蹈环节，自由活动时孙翔走到还没散开的小队伍里对起哄的人清晰地说道：“我是男生。”

这几个小男生立马笑起来，为首的一个小胖子吐了吐舌头，嘲笑地说：“你六一节穿裙子跳舞，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大家说是不是？”

“对，只有女孩子才穿裙子。”另一个小孩附和道。

“哈哈哈，孙翔是女孩子。”

一时间教学楼前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笑声，被围在中间的孙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断地抽气想要平复心情，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只好非要做出一副凶凶的表情，嘴撅得老高，放在两边的小拳头握紧了，憋了好久才愤怒地开口：“我、我有哥哥，我哥哥说了我是男孩子。”

“你撒谎，你就是女孩子。”小胖子抱着手根本不想听孙翔的狡辩。

话刚说完他就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往后一个趔趄，还没有站稳，孙翔就像个小豹子一样冲上来，把小胖子扑倒在地，两个人在地上翻滚起来，你打我一拳，我咬你一口，使出吃奶的劲儿都不让对方好过。

其他小朋友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围在一起看他们打架，没有人说话，有胆小的小朋友已经坐在旁边开始断断续续啜泣，不知道被谁打了小报告，正在厨房监督厨师做午饭的老师被叫了过来。

两个人分开后灰头土脸的，成了泥地里的小花猫。

 

下午孙翔的爸妈因为工作原因不能来接送小孩，只能等五点小学放学，周泽楷顺路来接他。

周泽楷来的时候孙翔正被老师罚写阿拉伯数字12345，夕阳照在樱桃红的桌面上，脏兮兮的小朋友融入蓬软甜腻的金黄蜂蜜里，低垂着眉眼跪在椅子上认真地一笔一划写出稚嫩的字体。

不知道什么原因周泽楷没有贸然走近，反而靠在门框上看他写字，直到孙翔感受到别人的目光，他抬起头来，看到周泽楷穿着小学校服单脚靠在门上酷酷的耍帅，一瞬间从椅子上跳下来，张开手对周泽楷说：“抱抱。”

一整天没有哭没有闹的小朋友看到他哥哥顿时绷不住了，周泽楷还没走过来，已经委屈到不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含了一包泪，等到哥哥走到他面前蹲下，瞳仁稍微一动，豆大的泪珠簌簌地掉下来。

掉在了周泽楷的手心。

“看，哥哥接住了。”

孙翔用短手抱住哥哥，小声呜咽起来。

“怎么了，宝宝？有人欺负你了吗？”

老师走过来帮忙拍着孙翔的背，讪笑着解释道：“有小朋友说翔翔穿裙子是小女孩，他生气了，之前让捣蛋的小朋友给他道歉了，一直坚强地没哭，没想到哥哥来了就成了小哭包。”

这番话之前在电话中老师已经跟孙爸爸说过了，但当着哥哥的面被是小哭包，孙翔还是有些羞赧得把脑袋藏到哥哥背后去。

 

回家的路上周泽楷拿出特意攒着的零花钱，给孙翔买了一串烤肠。

已经攒了好几年压岁钱零花钱的周泽楷把大钞都藏在床底下，随身只带几块钱出门，每隔一段时间还要翻出来数一下，他想攒钱买一辆自行车，等孙翔上小学后可以坐他的后座，这样就不用挤三站路的公交了。

孙翔攥着烤肠破涕为笑，大方地给周泽楷喂了一口，然后细嚼慢咽地吃完，周泽楷把剩下的竹签和擦过嘴的餐巾纸扔到垃圾桶里去，孙翔等他扔完拉了拉周泽楷的衣角，小声说：“哥哥你蹲下。”

周泽楷听话地蹲在他面前。

孙翔神神秘秘地捂住周泽楷的耳朵，以为自己很小声其实特别大声地说：“哥哥，我是男生对吧，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了，哥哥有辣椒，我也有辣椒，所以我是男生，对不对？”

原来他自己也有些疑惑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男生，但即使害怕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憋着等到哥哥来接他才小心确认，生怕自己穿了小裙子就真的变女生。

周泽楷心里软软的，拍拍他的头，同样小声地说：“对，翔翔聪明。”

孙翔于是开心地跳起来，大声喊道：“哥哥的辣椒比我的大！哥哥也好厉害。”

周泽楷连忙捂住他的嘴，羞得耳朵都红了，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路人经过，心虚地对孙翔说：“不能跟别人说你的辣椒，也不能给别人看。”

孙翔吓得立马捂住嘴巴，转了转眼睛，用气声说：“只跟哥哥说。”

“嗯，这是秘密。”周泽楷握住手，跟孙翔重重地碰了下拳头。

 

周泽楷牵着他往家里走，夕阳把两个小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过往的行人来了又散，汽车的鸣笛声和家常炒菜传来的香味，都可以看到两只紧靠的影子手牵着手。

晚饭在周泽楷家吃的，吃完孙翔看了一会儿动画片开始犯困，他在学校里消耗有点大，一整天的心情都此起彼伏的，当然会累，周泽楷咬着笔头写完最后一道题，把不住点头的孙翔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孙妈妈来接孩子的时候发现孙翔躺在周泽楷的床上，旁边他哥哥半抱着他睡得正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孙翔又上了半学期中班之后直接跳到了小学，方便跟周泽楷一起上下学。

 

-4-

小兔子从白色变成黄色，最后变成灰扑扑的一只，被放在书房的柜子里，上了锁，落了灰，是孙翔成长的痕迹。

 

周泽楷上初三的时候从走读生变成了住校生，为了省花费在路上的一个小时，还可以在学校多复习两节晚自习。

爸爸妈妈都是大学老师，对他的要求比一般父母还要严格，从小到大选择哪一所学校周末上什么补习班，都被规划的很详细，课程表贴在冰箱上，一个课程阶段过后会换新的上去。

周泽楷不能再陪着孙翔放学回家，虽然这年六月孙翔同样报考了同一所学校。他们也不能在放学后背着书包去隔壁街上的游戏厅玩游戏，孙翔喜欢投篮游戏，每次都要跟周泽楷比赛，输的次数远远大于赢的，他毕竟小了三岁，站在周泽楷面前就是个小萝卜头。

更令周泽楷头疼的是他在做题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跟孙翔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

孙翔刚到新学校时他去找过几次，后来实在抽不出空来，只好每天吃中饭的时候等孙翔过来一起吃便当，两人会约周末去哪里打球，或者哪里开了一家新的甜品店想去踩雷，偶尔听孙翔吐槽他的新同学。

中饭吃完，周泽楷会带孙翔去他的宿舍，四人间，其他三个人躺在床上聊天，见周泽楷带小学弟回来还开玩笑，说周泽楷真是个弟控。

周泽楷笑着没接话，低头拿开床铺上的书，把孙翔拉过来，让他脱了鞋躺上去。

两个人挤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秋燥的热加倍贴在身上，胳膊和胳膊挨着，黏黏糊糊的，却没有谁想要松开。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期中考，才过了两个月，孙翔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起他了，固定的中饭时间也会说自己跟同学约好了，不能来，下午他又不能跟着一起回家，只好抠着本子胡思乱想。

不找他哥罩着他，就不怕跟小时候一样被同学欺负吗，到时候只会怂怂地躲在被子里哭；就算走运交到新朋友了吧，随时随地可以陪他吃东西陪他玩，难道就把他这个从小陪到大的哥哥抛到脑后？

不会是偷偷谈恋爱了吧？

所以他这个充话费送的假哥哥就立马不值钱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很多女孩子每天都专门跑到他们教室门口仰慕地看着他，不知道别人递给他的粉红色信封里有什么内容，他将信和礼物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一点留恋都没有，却为这虚构的孙翔爱慕者大伤脑筋。

因为他的眼里从来没有别人。

周泽楷越想越心惊，练习册上的数学题像是长了咬人的血盆大口，吞噬着周泽楷快要爆炸的大脑。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周泽楷收拾好课本早早溜出去，他跑到孙翔的教室门口，看到里面的学生都在打扫卫生，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孙翔的影子，只好抓住一个刚倒完垃圾回来的学弟，温和地问他孙翔去哪儿了。

“你去操场上找找，他们下课都到那边去打球。”

周泽楷道了谢，转身下了楼，去操场的路上想了无数句之前在心里攒好要跟孙翔说的话，还将句子的前后顺序理清楚，生怕到时候被孙翔岔开话题。

结果刚到操场，看到孙翔的第一眼，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5-

有一个女生站在孙翔身边。

他应该刚运动过，脸上还带着热气腾腾的红潮，额发湿湿的，支棱起来，小时候的婴儿肥逐渐褪去，纤细修长的四肢预示着拔高的气势。

娇小的女孩子还不懂什么是爱，却已经懂得如何趣悦一个人，手里拿着孙翔最爱的那款饮料递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孙翔弯起眼睛笑了笑，然后接过饮料仰头咕咚了好几口。

周泽楷手脚冰凉地站在那里，攥紧了拳头不敢轻易上前。

那女孩还在说些什么，孙翔颠着手里的水瓶，不知为何突然转过头，正好跟周泽楷的视线对上。

他跟女孩挥了挥手，转身朝周泽楷走来。

 

“你怎么出来了，没去吃饭吗？”孙翔笑咪咪地站在他面前。

周泽楷看着他说：“没，等你一起。”

“好啊，想吃后门那家的米线。”

孙翔跑过去把书包和外套拿过来，周泽楷接过书包，如同小时候一样帮他拎着，看着他穿好外套，问他最近怎么没来找他。

“妈妈和阿姨说考试期间不能打扰你，我就只好跟同学去吃饭咯。”孙翔把脚下的石子踢走，无所谓地解释道。

周泽楷滚了滚喉咙，又问：“刚刚那个女生……”

“嗯？”孙翔侧头看向他，没听清似的向前探了探脖子，露出带着红晕的小巧耳垂。

周泽楷调整了故意，挤出一个笑来，假装神经兮兮地八卦：“你不会早恋了吧，刚才那个女生？”

孙翔的脸色跟着他的话由白转到红，然后羞恼地瞪了周泽楷一眼，“说什么呢，周泽楷，那是我们班体育委员，她找来是想问我们机智勇武果断英俊的翔哥要不要参加运动会好吗？你你你这个思想龌龊的家伙！”

自从十岁以后孙翔就不乐意叫周泽楷哥哥了，觉得太没有气势，反而让他的同学都叫自己翔哥，小男生的自恋傲气真是一览无余。

周泽楷舒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心底轻松起来，这段日子的苦闷迎刃而解，甚至有什么快乐充盈着身体。

他捏住孙翔的脖颈，咬着后槽牙警告：“叫哥——！”

孙翔连忙缩起了脖子，推搡着周泽楷求饶：“哥，我错了，我下次还……不敢了。”

 

周泽楷点了两份清汤米线，愣是被孙翔缠着换了一份微辣，他不在的日子里孙翔连口味都变了。

结果开吃的时候孙翔一边擦鼻涕吐舌头一边吸米线，辣的嘴巴红红的，鼻翼渗出细密的汗。

“辣的带劲。”孙翔喝下第三杯冰水说道。

周泽楷冷哼了一声，拿起水壶帮他添杯。

“对了，我最近在玩一个新游戏，”孙翔忽然放下筷子，急于跟周泽楷分享新东西，“叫荣耀，我们班男生都在玩。”

周泽楷适时地皱起眉头，“不能耽误学习。”

“那当然了，”孙翔吸吸鼻子，湿漉漉的眼睛像只小奶狗一样看着他，“你中考完跟我玩吧，我罩着你。”

 

还是像以前那样，最爱的零食和得到的好东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跟父母和周泽楷分享，因为是对自己最好的人，所以大方起来恨不得把所有都给出去，周泽楷哪能招架得住。

即使在四季更迭中愈加眉目清晰，都还是周泽楷的弟弟，一直没有变。

 

-6-

周泽楷中考考得不错，虽然离他妈妈的期许还差了一点距离，为了庆祝周泽楷考上实验一中，周爸爸特地去订了包厢，请孙翔一家过来吃饭。

饭后大人们在聊天，孙翔给周泽楷使眼色，两人悄悄从酒店里溜出来，去了学校附近街上的网吧。

在相邻的两台电脑前，周泽楷拥有了自己第一个荣耀ID卡，孙翔教他如何操作，看他生疏地敲击着键盘，忍不住嘲笑他哥。

“好笨啊，周泽楷。”

他放下手里的鼠标，将椅子拉开，挤过来坐到周泽楷腿上，两只脚尖一点一点，踩在周泽楷的鞋子上。

十几岁的小朋友还没有开始发育，屁股上没有多少肉，压在腿上的全是骨头，坐久了会觉得腿疼，但周泽楷还是耐心地听他一点一点介绍，哪里是竞技场，哪里可以打boss，什么地方捡材料，什么时候捡装备，摇头晃脑地讲得头头是道。

“不过银武那么变态的武器只有职业选手才有，周泽楷你努力一点，我们以后一起加入战队，超牛逼。”

就因为比周泽楷早了一步，所以他洋洋得意地，想要得到全世界的夸赞。

周泽楷配合着点头，感受到两个人毫无间隙的距离里产生的那点温度，在空调强力的冷风下不断蒸腾，最后灼热的似乎要将皮肤烫伤。

 

孙翔在周泽楷上高中后搬了一次家，他爸爸妈妈在外面起早贪黑出差做生意有了回报，不知不觉挣了很多钱，生活质量不断提高，不想再住在老小区，交通都不便利，周五开车回家能在路上堵两个小时。

在公司附近的市中心买了一套新房，找风水师选了个黄道吉日搬家，孙翔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跑去找周泽楷。

他无比哀伤地说：“搬家之后我们就不能一起去学校了。”

“嗯。”

“你要来我家找我玩啊。”

“嗯。”

“我走了。”

“……孙翔。”

“啊？”

“别忘了我。”

“开玩笑，”孙翔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忘了我都不可能忘了你，放心吧，老周。”

孙翔搬家的那天周泽楷因为要上课没能来，只好在周妈妈身边撒了一会儿娇，然后发短信给周泽楷，让他周末来他家玩。

 

周泽楷来的时候孙翔还没有醒，摁门铃没人管，电话打了两通都无人接听，周泽楷只好再打了一次，才把孙翔叫起来。

他连忙跳下床跑出去给周泽楷开门，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还没有睁开，毛躁的头发支棱着，他扶着门张大嘴巴打了个圆圆的哈欠。

全身上下就穿了条小内裤，还没有发育的白斩鸡身材前不凸后不翘，面对着周泽楷没有丝毫避讳，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快进来，周泽楷”，然后闭上眼睛摸到里面去。

周泽楷跟着他，看他一路走到房间，一沾到床立马扑上去，脸埋在蓬松的被子里，露出白嫩的长腿。

过来的路上周泽楷买了炸年糕，放到桌上后，看到满地的狼藉十分头大。

周泽楷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帮孙翔整理杂物，孙翔的爸爸妈妈不怎么回家，钟点工只有周内的时候才过来，这些都是孙翔这两天生产出来的垃圾，衣服丢的东一头西一头，吃剩下的外卖盒子丢在垃圾桶里没处理，简直就像是在养猪。

等到整理好，空荡荡的房间更显冷清了，周泽楷走进去把孙翔叫起来，看他吃完早餐，才跟着他上了楼。

楼上有一间是孙爸爸因为不能陪在儿子身边而专门补偿给他的专属电脑房，里面装了两台顶级配置的电脑，放在同一张定制电脑桌上，除此之外房间里堆了很多大箱子，里面都是孙翔小时候的玩具，其中不乏周泽楷贡献出来的。

他环视了一圈，走进去从旁边的箱子里拽出什么东西。

“竟然还留着。”

孙翔忙着打开电脑登录账号卡，操作着鼠标抽空瞟了一眼，随口接道：“那当然，我妈连我小时候的衣服都留着，太吓人了，我还从里面看到了一条粉色的小裙子，难道我小时候还穿过那玩意儿？”

周泽楷听了忍不住笑出声。

他想到幼儿园时期孙翔因为表演节目穿裙子被其他小朋友误导，最后连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是男是女，只好哭着回到了家。

没想到一眨眼都长到这么大了，周泽楷颇有成就感的想，他把小宝宝养到大了。

而且还没有长歪。

“周泽楷你磨磨唧唧干嘛呢，我都快被人打死了，你能不能快点。”孙翔皱起眉催促他。

好吧，喜欢打游戏也不算什么缺点吧……

 

那天他们玩了很久，快到下午晚饭时间周泽楷才回到家中，他妈妈正在看电视，是中央八套的韩剧，看得特别入神，连周泽楷跟她打招呼都没发现，周泽楷摸着鼻子悻悻地回到房间，开始补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

一直到晚上他才看到孙翔发过来的短信，问他回家了吗。

他连忙回过去：回来了，之前在写作业。

过了几分钟孙翔又发过来：好，下周末过来的时候记得带可乐昂。

周泽楷看着那一行字，嘴角缓缓上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7-

周泽楷上高三后他妈妈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二居室，为了优质教育开始陪读，周泽楷从住校生又变成了走读生。

固定打游戏的时光被迫中止，孙翔又恢复了无人可管在家当猪的生活。

学校门口的梧桐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橘子汽水和蜜桃乌龙的味道弥漫在学校上空久久不会消散，操场上打球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万物更替有迹可循，偏偏蝴蝶眨了一次眼睛，似乎有什么正在发生改变。

 

除了备战高考这件大事以外，值得一提的是孙翔在这一年送出了自己的宝贵初恋。

女孩子还是初中时那个叽叽喳喳的体育委员，为了跟孙翔考上同一所高中选了离家里更远的地方，长开了的身体褪去以前的单薄青涩，逐渐丰满的曲线曼妙着时光。

她下了很大的功夫，不着痕迹地接近，配合营造相同的兴趣点，在前后差不多一年时间里观察到孙翔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身边没有其他人的存在，考上高中不久，她将孙翔约到了操场上红着脸表白。

孙翔有些懵，接着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周泽楷。

如果周泽楷在这里，说不定会把他揪过来打一顿，告诫他不要早恋。

他连忙摇摇头，想把自己从思绪里拉出去，却看到女孩子逐渐灰白的脸色，因为失去希望而没了神采，于是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恋情发展的过于迅猛，当事人都有些恍惚，基本连个知情人都没有。

周泽楷在忙碌的高三生活中终于挤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跑到孙翔学校门口去接他放学，坐公交的时候他背了一路的文言文，坐久了差点坐过站。

学校门口来往的学生很多，他在众多人群中一眼看到神采飞扬的孙翔，和他旁边的女生。

他突然拔高了一截，挺拔修长的身材显得瘦瘦高高，有意识无意识地学会了耍帅，上身还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下身却套了件紧身的牛仔，裤腿被卷起来一点，露出细细的脚踝。

娇小的女孩子紧贴着他的肩膀，他绅士地为她撑起一把遮阳伞。

周泽楷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分不清是因为孙翔隐瞒了恋情，还是根本不希望他早恋。

周泽楷咬着后槽牙，对着孙翔冷淡地喊：“孙翔，过来。”

 

乍一听到周泽楷的声音，孙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发现对面树下确实站着一个很像周泽楷的人。

他又回头看着伞下的小女友，不知为何突然地心虚起来，有些结巴的跟女孩解释他哥哥来找他了，让她自己一个人先回家。

女孩乖巧地应了，接过伞，往孙翔不算宽厚的臂弯里望过去，正好对上周泽楷冷若冰霜的眼神。

孙翔惦着脚尖走到周泽楷面前，有些开心地说：“周泽楷，你怎么来了？”

周泽楷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指着已经远去的女孩，面无表情地问：“她是你女朋友？”

“她喜欢我很久了……”

“你喜欢她吗？”周泽楷问。

孙翔想了想，没能回答出来。

周泽楷冷哼一声，眼底满是嘲弄，“小屁孩连什么是喜欢都不懂就早恋，明天去跟她分手。”

“我不是小屁孩，”孙翔不满地嘟囔道，“我长大了。”

“长个屁，你跟她接吻的时候伸舌头吗？你做梦梦到她裤子湿了吗？你有没有想着她为她打飞机？”周泽楷无情地戳穿他的内心，“把同情心当做爱情，还是说如果有其他人也说喜欢你，你都会照单全收？”

 

“周泽楷。”揭掉小男孩渴望受到关注的虚荣心，恼羞成怒的孙翔抬起头不服气地瞪他，“我在你心里就那么糟糕吗，你能不能不要把我说的这么傻逼。”

“去分手。”周泽楷冷酷地下方命令。

孙翔磨红了眼，攥紧手心口不择言地吼：“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周泽楷被这句话砸得有些头晕。

孙翔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覆水难收，他揪住周泽楷的衣服，示弱地叫：“哥……”

周泽楷将他的手狠狠握住，力气大得孙翔忍不住呼痛。

“OK。”周泽楷摊开手，向他妥协，“你长大了，我可以走了。”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向前走去，一直没有回头。

 

他去到城外的河边跑步，跑了很久，内心混乱地如同一团乱麻。

以至于想起来往回家走时，天已经全黑了，星空被城市灯火和雾霾遮得毫无空隙，长时间的运动让他气喘吁吁，心情并没有好转，只是逃避了现实。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进去，换鞋时看到了门廊两边被撕碎的照片屑，客厅的灯还亮着，地上布满了四分五裂的玻璃残渣，早晨出门前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失去了踪影。

周泽楷抬起头，和眼睛里满是血丝的妈妈撞个正着。

 

 

-8-

长达二十年的婚姻以周泽楷爸爸净身出户而宣布告终。

寒冬的雨滴重重地砸在窗户上，电视上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浓厚，距离高考剩下一百多天。

 

孙翔在家里自生自灭了大半个月，爸爸妈妈才大发慈悲在年二十九放了假回到家里，偌大的房子里冷锅冷灶，没有一丝人气，孙爸爸只好带着孙翔去挤了一趟市场，准备各种年货。

回来的时候孙翔帮着把酒搬到储藏室去，正好听到他妈躲在卧室里接电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别给小楷太大压力，调节好应该不会影响高考。”

“你也别多想了……日子还是要过……来我家过年……”

孙翔手脚冰凉地站在门口，一直到里面没有了任何声音，“咔”地打开了卧室门问：“周泽楷家里发生了什么？”

 

除夕夜周泽楷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外面时不时响起烟花爆竹的声音，震得窗户都在抖，他却安然自若地在房间里做了一套黄冈真题，才起身走出去准备吃饭。

周妈妈刚包好饺子下锅，是周泽楷最爱的玉米大肉，还没煮就已经在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先去看会儿电视吧，饺子还得再等十几分钟。”

周泽楷走过去，拿起遥控器随便换了一个台，就在这个档口，压在屁股下面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看了一下来电提示，对着跳动着的“孙翔”两个字发愣，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没有接，铃声坚持不懈地响着，跟厨房里煮饺子时“咕咚咕咚”的声音交相辉映，吵得周泽楷心烦意乱。

再一次铃声响起时，周泽楷接起了电话。

“喂，是周泽楷吗？”电话那头的人局促不安地探问。

好些天没听到孙翔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昂，仿佛漫长的变声期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我在你家楼下，你能下来一趟吗？”

周泽楷猛地起身，拿起外套往外走，却在手放在门把手的时候清醒过来。

他不想知道孙翔是为何而来。

真的很没意思，他想。

他一句话没说，挂断电话，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到没有开灯的主卧去，拉开窗帘的一脚，对面路灯地下站着一个人影，脸上被口罩围巾包的严严实实，看不清样子。

 

一顿饭周泽楷吃的食不知味，一个个机械性地吞食饺子，放在面前的酱料一次都没蘸，就连心事重重的周妈妈都感受到了儿子的不对劲。

“怎么了？”

周泽楷摇摇头，突然失去了食欲。

“别让妈妈担心。”

周泽楷放下筷子，“孙翔在楼下。”

“他怎么？”母子俩默默对视了一眼，又同时转开了头，“外面冷，还是叫他上来吧。”

周泽楷拉开椅子，走过去穿好外套，顶着冷风飞快地下了楼。

“周泽楷，这里。”

远远地就看见对面穿得圆滚滚的小熊，伸出看不到五指的手跟他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周泽楷走过去，包住他的手要带他回去，“天太冷了，先上楼。”

孙翔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我、我听到了阿姨跟我妈的电话。”

周泽楷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周泽楷，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不是很难过，我太笨了还跟你生气，没有陪着你……我以后都会在你身边的。而且我听你的话早就分手了，其实我真的不懂什么是喜欢吧，我们没有接过吻，就只有那么一次她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脸，但是还没有小时候你亲我那么用力。”

“你看我还是没有长大，连跟女生谈恋爱都在心里偷偷拿她跟你做比较，觉得她完全没有你好……爱情完全没有那么重要，但你是很重要的。”

写满认真的眼眸在萧瑟的黑夜里熠熠生辉，同小时候一样的懵懂天真，在此时此刻毫无保留地看着他。

如果爱情非要跟你做出抉择，我只会选你，如果爱情不无限偏袒你，那我不要爱情。

“你最重要，周泽楷。”他咬着舌尖，黏糊糊地说出自己也听不懂的感情。

星河在他眼底。

 

四野无声，周泽楷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松开他放在自己手心里的手，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塞到孙翔衣服里去。

“回去吧。”他听见有人在虚张声势。

他在最后仔细看了孙翔一眼，然后转身往家里走去。

孙翔勉强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垮下来，他像只被遗弃的小猫一样小声地呜咽着，“你不要我了吗？”

 

周泽楷快速地逃离了危险区，跑进漆黑的门洞里去，在孙翔看不到的地方，头抵在墙上，慢慢蹲了下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一个濒死的病人，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软弱的声音，缩成一团的身体不住地开始发抖。

看到了，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渗透指缝，变成冰冷的罪证。

那是一张扭曲的不堪一击的面容，无比清晰地印在最熟悉的明亮眼睛里。

如果十三年前注定相遇，他依旧选择奋不顾身地守护一个人。

不会有人知道在此之前他深深地爱上他。

在此之后他开始嫉妒他所拥有的一切。

其中最让他厌恶的，是十八岁以前的周泽楷自己。

 

-9-

夏天的最后一丝余热也散尽了。

柏油马路两边卖冷饮的商店陆续将冰柜收起来，橘子汽水也不再是高中生的必选饮品，梧桐树不是常绿阔叶林，第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候鸟开始迁徙。

 

孙翔自从上了高三之后才逐渐体会到周泽楷当年的辛苦，虽然老孙两口子对他能不能上大学没报什么大的期望，但周围同学们紧张的学习氛围多多少少对他产生了一点细微的影响，起码上课时走神的几率减小了不少。

这也代表他想起周泽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上一次见面后孙翔给周泽楷打过很多次电话，都被拒接了，晚上下课去周泽楷的学校堵他，人没堵到，还差点被小混混抢钱，后来也就打消了念头。

故意躲他，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

天黑下来还是早早回家比较好，家里不会有人把自己当洪水猛兽。

单方面的冷战变成两个人的斗争，谁也没再前进一步。

后来只能从孙妈妈或者其他人嘴里偶尔听得关于周泽楷的只言片语，说他高考发挥失常，滑档到第三志愿，结果开学后竟然没有去学校报到，反而跑去其他地方，周妈妈无法劝阻他，大哭大闹后只剩下失望。

再后来连只字片语也听不到了，他开始不断地梦到周泽楷，小时候的，长大后的，幻化成各种角色，不变的是梦里他们俩从小长在一起，孙翔是调皮弟弟，周泽楷是内敛哥哥，两人背着书包手牵手往回家走，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老长，最后湮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高三的寒假放了不到半个月，孙妈妈心疼儿子被象牙塔折磨得瘦了几斤，带他去买了很多新衣服，等到年三十，孙翔换了件厚厚的红色棉袄，下了楼跑去跟一群小孩子玩炮仗。

大簇的烟花被放在花园中，其中胆子最大的小孩跑过去用打火机点燃，然后缩着脖子往回跑，第一束烟花在他背后升起，然后“唰”得炸开，五颜六色的绚烂整个夜空。

接着是一束又一束，成群结队的出现、绚丽、再消散，不远处同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有一户人家打开窗户看烟花，过大的电视音量播出新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根本听不到，孙翔用手捂着冻得通红的鼻子，哈出白色的雾气，不一会儿把手心濡得湿透，他赶紧将手缩起来，放进口袋，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不知道孜孜不倦地独自响了多久。

冥冥之中有了预感，孙翔一颗心瞬间提起，他跑到稍微安静一点的楼道里，接通了电话。

“……喂，”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周泽楷？”

 

那边传来一阵急喘，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孙翔，”周泽楷喑哑着嗓子说，“新年快乐。”

孙翔握着手机，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想到周泽楷看不到，又说：“……嗯，你还好吗？”

周泽楷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吸着鼻子说：“不太好。”他顿了顿，“对不起，我当了逃兵。”

“我原谅你了，”孙翔用脚踢了踢最下面一层楼梯，嗡嗡地说，“你不管说什么我都原谅你。”

“从小父母就帮我安排好了一切，我只需要好好学习完成他们的期望，所以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读书，考好的大学，毕业，找工作，结婚生子。”

小区外面响起了新一轮的烟花炮竹，小孩子兴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结果让我遇到了你，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虽然外人都觉得是我这个哥哥在照顾你，其实不是的……”

说到这他停下来，省去了后面的话，转而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在他们的安排下生活，我第一次自己做出选择，和曾经的周泽楷背道而驰，哪怕再辛苦也能撑下来，不管是两年三年还是五年，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但是，”他的声音变得轻而遥远，“我低估了……的力量。”

然后重重地砸到孙翔耳边。

“我好想你，宝宝。”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孙翔艰难地开了口：“周泽楷，你还记得上一次除夕我去找你吗？”

“……嗯。”

“那天我拎着很多烟花炮仗来找你，想要跟小时候一样我们一起玩，结果你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在你家楼下站了很久，等到倒计时的时候我想，要是你能在三分钟内下楼来找我，我发誓我不会对你发脾气，但你一直没出现，我只好把那些丑东西拿出来一个一个点燃。”

“你这个胆小鬼，”他带着埋怨的语气控诉，“如果你说要走，我不会挽留你；如果你说要带我一起，我立马就跟你走。”

“三岁也好，十岁也好，哪一次我没有跟着你，可是这一次是你不想要了。”

“那就这样吧，”孙翔沮丧地抓了抓头发，委屈地瘪着嘴，眼眶红红地说，“燃过的不能再拼凑，时间也不能倒流，因为你不想要了，就统统丢掉好了。”

“所以我什么都原谅你。”

电话那头传来痛苦的哽咽声，孙翔眨眨眼睛，感到脸上冰凉凉的一片，心跳声也逐渐安静下来，随之带来的是被完全抽空的酸软。

“不要，求求你，”周泽楷颤抖着声音祈求，“求求你再等等，再等等我好吗？”

 

回应他的是电话挂断的忙音，“嘟——嘟——”拉的好长，近乎冷漠无情。

孙翔转过身靠在墙上，将发烫的手机放进兜里，拿出一个破旧的红包来，打开后里面放着几张崭新的纸币，是两年前周泽楷最后一次给他压岁钱。

再等等，等他们能从容的面对分离，到时候再见，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成长让他们变成了胆小鬼。

 

-10-

地球自转公转，电视里不间断地播放着人间悲喜剧，时钟滴滴答答得从未成年划过成年，青春被留在了未成年，而他们却走进了成人世界接受挫折不公。

 

当初从大学录取通知书和入会通知里选择了后者的周泽楷，两年间成长的速度犹如疾风劲草，打游戏的时候不比他学习认真，却多了很多灵活的变化，一成不变的数学题他可以解了无数遍，变化莫测的对手他也可以来回分析，从一个完整个体拆解成无数个点，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都能带给他久违的胜负欲。

春节夜里的那通电话仿佛一场幻觉，除了当事人以外，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队友们收假归队后只感受到了周泽楷比之前更加的拼命，加练的时间越来越长，其他人也不好太早离开，这对团队来说无疑没有坏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随之而来的是职业联盟最热闹的全明星赛。

周泽楷带队早来了两天，除了熟悉场地以外，还跟本地的队伍打了一场友谊赛，等到全明星那天，一行人早早来到会场，副队长江波涛带着他跟其他队伍的选手打了圈招呼，然后坐到座位上看比赛。

中场休息时周泽楷去了趟卫生间，为了躲避粉丝跑得鬼鬼祟祟，低着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他连忙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视线范围内那个人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说什么，两个人错身而过。

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牛奶甜味，不知为何，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刚往前走了两步，周泽楷猛地转过头，只看到一个瘦高的背影和圆圆的后脑勺。

外面主持人标准的播音腔穿过高昂的话筒广播：“下面要出场的是越云战队孙翔，他要挑战的是霸图队长韩文清。”

周泽楷僵直了身体。

 

是他吗？

是他吗？是他吗？是他吗？

周泽楷做出了有史以来最傻的一个动作，他握着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会疼，是真的！

周泽楷整个心都开始雀跃起来，他连上厕所都顾不上了，转身向外跑去。

穿过鲜花和掌声，穿过嬉笑和怒骂，他隔着岁月看着站在台上装酷的男孩，和小时候奶声奶气的样子对应起来，时光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淡淡的虚影，旁边站着不同年龄的周泽楷，一往无前地注视着他，从来没有变过。

十几年前他学会给予，学会照顾，学会爱人，十几年后他学会了向他奔跑。

——看，他接住了。

 

-11-

三年后。

北京✈苏黎世。

孙翔坐在周泽楷的旁边打瞌睡，腿上盖着周泽楷跟空姐要的毯子，毯子下面周泽楷紧紧地握着孙翔的手。

“你干嘛？”孙翔红着耳朵问。

“做手操。”周泽楷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跟着跳舞，一脸的无辜。

“……”孙翔一把把手抽出来，朝着周泽楷竖中指。

“别闹。”周泽楷一本正经地把他的手又抓过来，放到自己腿上。

 

他看向孙翔，目光如水，笑的很温柔。

孙翔没再动，反而朝他凑近一点，靠在他肩上，含混地说：“如果这次拿到冠军，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他微微抬起头，毛躁的头发扎在周泽楷下颌上，跟他的主人一样，天生学不会妥协。

周泽楷扶了扶他的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好。”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孙翔心安理得地合上眼，伴着飞机稳定的轰鸣声，逐渐陷入梦境。

 

-12-

“我想，在你的世界，永不落幕。”

 

-完-

 

番外

 

1、纪念一次离家出走

 

孙翔三岁的时候第一次离家出走，以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就被放学回家的周泽楷抓包而告终，案发时间不超过20分钟。

根据目击者孙妈妈回应，当时胖墩墩的当事人迈开两条小肥腿，拖着小兔子玩偶摇摇晃晃往外走，结果刚走到门口就撞到背着书包跑进来的周泽楷，无辜市民周泽楷还没来得及抓住他，只见当事人被撞得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半天没翻过身来。

孙翔摔愣了，周泽楷也愣了，随即反应过来去把他拉起来，孙妈妈站在后面捂着肚子笑，边笑还边跟旁边的周妈妈吐槽说翔翔像不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周妈妈无奈地看着这个当了三年妈妈还不太着调的闺蜜，旁边被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孙翔不堪他妈妈的嘲笑，眼睛里含了一包泪，委屈地躲到周泽楷怀里，瘪着嘴哭了起来。

周泽楷小声哄着他，还从书包里拿出棒棒糖，递给周妈妈剥好了，再塞到张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孙翔嘴里，香甜芬芳的蜜桃硬糖的味道很大的治愈了小宝贝受伤的心灵，孙翔渐渐停下哭声，偶尔习惯性地啜泣着，白白软软的脸蛋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

“宝宝今天为什么要一个人走啊？”

饭后周泽楷去孙翔家看他，还带了一块小蛋糕过来，孙翔吃得嘴角四周全是巧克力粉，周泽楷只好把放在茶几上的湿巾抽出来，抱着孙翔的头笨拙的给他擦嘴。

孙翔翘着手指头，半天没想起来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只记得跟周泽楷控诉：“妈妈是坏蛋。”

“妈妈逗你的，”孙妈妈端水果出来放在茶几上，把孙翔抱起来，放到儿童椅上去，然后看着孙翔柔声道歉，“翔翔是妈妈最爱的小宝贝，妈妈不会再骂你了好不好？”

孙翔忽闪着眼睫毛，嘟着嘴看向旁边的周泽楷，对他妈妈说：“要跟哥哥学学校。”

孙妈妈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宝宝真出息，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可以跟哥哥一起去学校了。”孙妈妈顿了顿，又说：“在此之前，你要多吃蔬菜，不能把绿色的菜菜抓出来扔在地板上。”

“昂~”孙翔敷衍地应着，周泽楷则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也不能把玩具扔到床底下沙发底下和马桶里。”

周泽楷放下叉子，手放在腿上局促不安地坐着。

每次孙翔把玩具扔到乱七八糟的地方时，他都会跟在后面捡起来，然后对孙翔说不可以这样，结果他下次还敢。

“更不能凶妈妈，妈妈没有要扔玩具，是你自己忘记拿了。”

“……”

 

周泽楷六岁的时候知道了不能太溺爱孩子，不能孩子说什么就做什么，不能把有营养而孩子不喜欢的东西帮他吃掉，不能跟在孩子身后擦屁股，这样孩子会在他不在的时候因为得不到想要的关注而嚎啕大哭，甚至还会引发第二次离家出走。

 

 

2、小兔子

    

孙翔拿了最佳新人之后，积累了一点人气，粉丝开始陆陆续续地往越云寄礼物。

什么衣服眼镜手办护肤品之类的，很多女孩子都留言让他好好保养自己的脸，以后可以跟轮回队长周泽楷一样接代言。

呵呵，又是周泽楷。

孙翔拿出小本本，在上面又双叒叕记了一笔。

抢了我的boss  ×

抢了我推的限量版手办（虽然后来当中秋礼物送给了我）  ×

过年成功成为我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349次  ×

粉丝骂我  ×

没有阻止粉丝骂我  ×

……

 

所有的礼物都在接受范围内，孙翔还会发微博感谢粉丝之类的，下面一群女的都在啊啊啊啊宝宝好乖好可爱。

呵，女人。

直到他收到了一只垂耳兔，活的。

送的人还写了卡片：小兔子陪着你，我的宝贝。

孙翔忍住想要遗弃小宠物的想法带着兔兔去打了疫苗，成功沦为了一名铲屎官。

孙翔：？？哈喽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后来不小心无意间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了周泽楷的采访，听到他说喜欢猫咪，经常在微博上云养猫。

生日时成功求得中华田园猫一只。

再后来一猫一兔住到了同一套房子里，经常打架。

两个主人也是……经常打架。

 

 

3、一次访谈

 

“当初怎么狠下心不去读书反而跑去‘不务正业’，额，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的。”

“没考好并不想去，还有一方面，打游戏有年龄体能的要求，学习不一样，活到老学到老。”

 

“现在有很多小学生跟风打荣耀，你怎么看这一行为，会不会劝告粉丝少打游戏？”

“会，积极配合净网行动，健康上网，健康游戏。”

 

“有没有考虑毕业后去继续读书？”

“当然，微积分我还没忘。”

 

“之前江波涛大大采访时说你和孙翔大大从小就认识，怎么刚开始感觉你们的关系并没有很好的样子……？”

“我没有，别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