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涉灭顶

　　03

　　因为之前导演和主演都不在，周泽楷给剧组放了假，回去时正好赶上饭点儿，戴妍绮公司那边来了工作人员，说要请主创一起吃个饭，孙翔和方明华回房间洗了把脸，收拾停当，刚出门就看到周泽楷从隔壁出来，两个人不得已又一起往餐厅走。

　　刚进了包厢，孙翔一眼就看到坐在边角的一人，眼镜遮住小半张脸，看不清神色，手指间夹了半根点燃的烟，头顶笼了一层淡灰色的烟雾。

　　那人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正和孙翔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孙翔抿着唇。

　　吃饭的时候孙翔用筷子戳饭碗，米饭上戳了十几个洞，周泽楷坐在他旁边，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不可口？”

　　“哼，想事情呢。”孙翔蔫蔫的。

　　吃到一半孙翔就不愿意待了，跟周泽楷说了声，起身往外走，戴妍绮说孙翔小心眼儿，被耳朵竖起来的孙翔听见了，他也没回头反驳一句，本来一大早挺开心的，结果回来看到个衰人，什么兴致都提不起来了。

　　他站在过道的窗口旁吹冷风，一瞬间活脱脱像被人抛弃的小媳妇，矫揉造作伤春悲秋，最后忍不住重重地吸了口气。

　　打了个嗝，没吃饱。

　　“想什么呢？”有人在后面，温柔地开口。

　　没人理还好，一个人待一会儿回头还是条好汉，结果这会儿人跟了出来，情绪顿时有了实体的宣泄口，还是简单粗暴地面对面，委屈，不甘，隐隐地失落，一股脑倾泻而出，孙翔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对方，眼睛里包含了各种情绪，最后化成小心翼翼地期盼。

　　“小事情……”他先开了口。

　　肖时钦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

　　人和人倘若分隔一久，再见时总能挑出对方种种变化，比如高矮胖瘦显而易见，但这些也无法填充肖时钦和孙翔的距离。

　　孙翔不见得没瘦，不见得没长高，但在肖时钦眼里孙翔不管过多久都是那样鲜活年轻的模样，不知所畏，横冲直撞。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与高矮胖瘦变化同样显而易见的，有些东西发生了质变量变，当初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

　　肖时钦摇摇头，孙翔不该是这个样子，最起码，不应该这么早变成这个样子。

　　“你拍戏的时候怎么照顾咩咩呢？”肖时钦手指翘起弹了弹烟灰，问道。

　　“助理帮忙照顾。”

　　肖时钦点点头，道：“你刚没吃饱吧，回去再吃点儿，听小戴说你们拍戏条件挺艰苦的。”

　　“还好。”孙翔摇摇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和戴妍绮……？”

　　肖时钦道：“我也带她，前两天陪另外一个艺人试镜，没忙过来。”

　　孙翔一愣，继而抬起头：“你当初就应该——”

　　“周泽楷这边挺好的，你好好干。”肖时钦状似无意地打断他的话，又说，“我在雷霆也挺好的，荣归故里。”

　　孙翔突然就丧了气，他嘟囔道：“我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

　　“回武汉，换号了。”

　　“……”

　　“你不开心了吗？”肖时钦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你变了好多，短短三个月……来轮回对你而言算件好事，毕竟像你这么好运气的人实在寥寥，要珍惜。”

　　在嘉世的时候孙翔常挂在口边的是：小事情说了什么什么，小事情帮我怎么怎么，小事情要什么什么，小事情为了我怎么怎么，吧啦吧啦一大堆，就连他自己都清楚，不应该这样以全然交付的姿态去依赖一个经纪人。

　　他有太多事是肖时钦帮忙一手操办的，诚然在嘉世时肖时钦手里只带孙翔一个艺人，但就这一个艺人都把肖时钦折腾得够呛，不仅要当孙翔的爸妈，后来还要当咩咩的爸妈，肖时钦一点一滴渗透到孙翔的生活中去，嘉世倒台后，肖时钦不顾情面地将整个人都抽出孙翔的生活，干脆利落，无异于是将孙翔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如果不是后来轮回替孙翔付违约款，但凡肖时钦心里沾了一丝愧疚，两个人日后都不可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交谈。

　　“我挺珍惜的。”孙翔吸吸鼻子，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要埋怨自己，“操，我之前还想说以后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我还生着气呢，怎么一见到你什么都忘了。”

　　肖时钦笑了笑，逗他：“你要和我绝交？”

　　“是，之前是，现在不是，我发现我挺想你的。”孙翔认真地看着他，“这是真的，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肖时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将身体凑过来，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下巴，孙翔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低下头，却是自己找准了角度等肖时钦更近一步。

　　当两个人的唇快要碰到一起时，肖时钦突然扯开身体，孙翔身边的空气立马挤了进来，之前快要窒息的感觉立刻被新鲜空气驱散了。

　　还是不行，肖时钦和孙翔对视了一眼，双双心虚地撇过了头。

　　“这几天我都在这里陪着小戴，你想来找我，就直接来。”

　　孙翔点点头，然后不甘心地又说了一遍：“我们是朋友。”

　　肖时钦望向他，半长的烟灰弯了弯，然后自动掉了下去。

　　“别老想些有的没的。”他最后说，“我们这样挺好。”

　　孙翔满意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又互相寒暄了几句，肖时钦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说：“是小戴的电话，可能有事，我回去看看。”

　　“哦。”

　　孙翔立在那儿又待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回到酒店，路过周泽楷房间的时候被斜生出来的手一把抓住，带到门里面去，孙翔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我去，有病啊。”

　　“别出声。”

　　“日。”孙翔转过头，盯着抓住他的那只手，咬牙切齿，“周泽楷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泽楷默了默，却没有放开他的手，他似乎在酝酿着怎么开口，孙翔真是烦透这种婆婆妈妈的性格了，他压低声音特别不耐烦地说：“你到底什么事？”

　　“你和肖时钦……”大概是真怕孙翔急了，他立马开了口，话却说了半截。

　　但孙翔听明白了，他凉凉地看了周泽楷一眼，就像当初周泽楷看他一样，他甚至趾高气扬：“你刚刚偷听我和肖时钦说话？”

　　周泽楷连忙摆摆手：“没……”

　　“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跟踪狂。”

　　“……”周泽楷脸色有些不好了，他缓了缓，开口道，“谎报恋爱情况。”

　　“卧槽，我们俩是好朋友，没有谈恋爱的好么。”孙翔再傻也明白这是在兴师问罪了，只是没想到周泽楷是个脑补帝啊，难怪嫌人家编剧写的不好，非得亲自动手，改的什么狗屁剧情，孙翔撇撇嘴，恶声恶气，“你会对好朋友下手吗？”

　　这神来一问，问的周泽楷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

　　“你卖什么萌，不要想着逃避问题，你会对好朋友下手吗，不管对方谁？”

　　周泽楷愣怔了一下，下意识点了点头。

　　“哇！这么牛逼哄哄，就比我差了一丢丢。”

　　周泽楷一时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孙翔和周泽楷就站在门后，周泽楷背靠着墙，孙翔笑了笑，伸手壁咚了周泽楷，他比周泽楷还高一点，看上去特别的霸道总裁孙日天。

　　“我和小事情真没什么。”

　　孙翔的脸直接暴露在周泽楷的眼前，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洒脱。

　　“但是因为嘉世的事情，因为解约的事情，我还是、还是有一点不开心啦。”

　　前任同事的白眼，粉丝的辱骂，还有朋友的离开，孙翔已经是一只惊弓之鸟，他表面上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其实心里面难过得不行，他来轮回这段时间，表现得再乖巧，也一直没有尝试把自己融入进来，对他而言，方明华是同事，周泽楷也是同事，他们没有区别。

　　可惜小鲜肉的伪装段数太低，大抵他心里已经翻来覆去地演了一出大闹天宫，在周泽楷看来，不过就是小孩子闹别扭而已。

　　周泽楷依旧一付淡然表情，我自屹然不动，更显得孙翔幼稚胡闹。

　　情感找不到共鸣，孙翔有些泄气，他无比低落地说：“我原本以为我能拿个歌王来着，结果什么都没有。”

　　包括肖时钦让孙翔养咩咩的初衷，圈一打吊炸天的脑残萝莉粉，也从来没有实现，孙翔还是亲妈粉特别多，而且特别的不经打。

　　周泽楷笑了笑，看着他特别真诚地说：“好好拍戏，别惹事。”

　　孙翔一梗，觉得自己真是当笑话给周泽楷看了。

　　04

　　如果真要给孙翔和肖时钦的关系加一段注脚，应该是友达之上，恋人未满。

　　肖时钦是这段友情里绝对的掌控者，从两个人暧昧的初期，他引导感情变化的动向，也有意无意带着孙翔尝试过，但两个人都无法坦然地做出恋人的亲密举动。

　　所以在爱情的萌芽才刚刚长出来的时候，肖时钦及时的收回了放在孙翔身上的多余目光。

　　但孙翔不懂得掩饰，他还是会在片场黏糊糊地贴在肖时钦身边，连周泽楷身边的吴启都会说，孙翔这两天跟嗑了春药似的，真是男大不中留，孙翔路过时听到这句话，挑衅地对着吴启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拍戏的时候难免枯燥无味，孙翔拿着手机在原地不停地转圈，片场信号接收不太好，刷微博连个图片都加载不出来，孙翔公布出来的社交账号只有微博和INS，认证微博方明华底下的人在管理，孙翔平常都懒得登录，他自己开了一个微博小号在玩，平常转一转微博段子，努力做一个无节操哈哈哈哈党，结果就在他的微博小号主页，还看到一个营销号在愤然抨击孙翔的演技，说孙翔一脸傲娇过头演啥毁啥，又说周泽楷如此想不开找孙翔当男主角，简直是《八千里》剧组里的搅屎棍。

　　孙翔点开评论，他们家粉丝没有一个统一意见，一拨说哎呀剧组保密做得好现在连路透都麻油说演技的还是立地狗带，还有一派含蓄地表示我们弟弟啊他唱歌还是演戏都无所谓的我们只看颜，转发里还有看热闹的各家粉丝，热转第一是一个叫做人贵有自知之明的，说转发此条微博送wuli翔早期代言的丑逼公仔一套。

　　微博附图，公仔看起来待遇蛮好，还是他在越云时期代言的产品，他随手转发了那条微博，他自己的公仔在搬家的时候不见了，商家现在早换了代言人，之前的翔仔一下成了抢手货。

　　转完微博他随手又关注了周泽楷和自己的微博号，一刷新首页就看到周泽楷最新微博是一张图片，是孙翔和周泽楷对戏时抓拍的，正好拍到孙翔鼓着腮帮子骂人的样子，周泽楷站在一边沉默地低着头。

　　……这确定是卖腐不是要打架？

　　孙翔感觉自己的三观似乎破碎重组了。

　　点开评论区，发现他自己的账号还转发了：在拍对手戏，周老师特别认真。[害羞]

　　周老师你妹呀。

　　认真你妹呀。

　　害羞你妹呀。

　　孙翔想，这微博一看就不是我发的啊，你们以为我的粉丝会信吗，太天真了吧，呵呵。

　　孙翔再点开自己微博底下的评论，受到了更大的冲击，翔粉又不知道发什么大招，微博头像一水的孙翔之前跨年演唱会上的一张表情包，和之前一排排的滚字头像分庭抗争，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黑更善良还是粉更善良。

　　……无法理解的爱呀？

　　孙翔想了想，又随手关注了周泽楷全球粉丝后援会。

　　《八千里》前半部分镜头基本拍完了，孙翔跟着方明华在拍戏期间去参加了几个代言活动，是之前在嘉世时期代言的，合约应该很快到期，轮回这边还没有给他接广告的打算，之前周泽楷给方明华的计划书他回去看了几遍，出专辑定到一年半以后，代言则是《八千里》拍完之后再挑。

　　孙翔在越云的时候凭借《立马》这张专辑闯入年底各项榜单，还拿了两个重量级颁奖典礼的最佳新人奖，算是一夜爆红的典范，但是跳槽到嘉世之后，嘉世一心想捧他成为商业明星，头年专辑也不出，光接了一堆代言，还有一两个综艺节目，后续资源太虐心，粉丝脱了一批又一批，与此同时还多了许多丧心病狂的黑粉，其中不乏脱饭回踩的，第二年嘉世公司内部出现管理问题，艺人一个一个跑路，肖时钦没办法，跟高层建议了一下，让孙翔把他自己的原创歌曲拿出来几首，还有之前买回来的曲子一起，出一张正规专辑。

　　这张专辑同样卖的很好，但因为太商业了，什么奖都没能拿到。

　　之后公司还让他和苏沐橙一起出了一张合唱专辑，苏沐橙以前的定位是清纯玉女，就连拍戏都只拍可爱一点的女一号，结果和孙翔搭档的时候，公司让她模仿楚云秀的路线，穿黑丝跳热舞，两个人身体贴着身体，那段时间苏沐橙状态就不太好了，网上风评掉了一大截，香橙们都跑到孙翔微博底下苦苦哀求孙翔放过苏沐橙，并且声称孙翔嫉妒苏沐橙漂亮跑泰国给苏沐橙下了降头。

　　树倒猢狲散，当时那个状况回想起来，苏沐橙提前离开确实是极好的解决方法，苏沐橙一走，所有矛头对准孙翔，孙翔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为嘉世内部最后一块遮羞布，肖时钦当时跟孙翔说，不破不立，要么走，要么回家去别干这一行。

　　正是因为肖时钦这句话，在轮回有意无意伸出橄榄枝的同时，孙翔像一个溺水的垂死挣扎的旅客，紧紧抓住了这根救命的浮木。

　　实际上孙翔也不明白，轮回为什么会看上他，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人挖掘关注的点吗，他能给公司获益吗，又或者说如果有朝一日轮回和嘉世落到同样的境地，孙翔是否还能东山再起。

　　这些事情孙翔不深想，不去关注，自以为领地不被侵犯，自欺欺人。

　　孙翔想，还是得过好当下。

　　《八千里》还是一部商业片，只是在周泽楷精心的雕琢下，商业被最大化的消弱，人文情怀和自然环境则被无限的放大，第一阶段的戏份拍完后，他们又转战广东某地，从主角悠然的少年生活进入到社会，然后才开始一大段一大段的群戏，这部分镜头由周泽楷的御用摄像师江波涛来拍摄。

　　江波涛出道的第一部戏就跟周泽楷一起拍的，周泽楷挺照顾他，连带着后面的戏也都找江波涛来，从来听说导演选摄像师，没听过演员挑人，不过对于周泽楷而言这些都无所谓啦，电影就是自己投资的，找个人来拍东西算什么。

　　周泽楷不说什么，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来到广东后孙翔老找不到戏感，男主成年后变化大，照之前的傻白甜演是不行的，孙翔老被NG，周泽楷就不让江波涛拍了，让他站在一大群工作人员中间羞耻play，剧组几个大牌都等他一个，最后韩文清说，孙翔身边的人对他太纵容了，学不会长大，再怎么演都是个花瓶。

　　韩文清这话说的挺毫不留情的，孙翔实力不服气了吧，但是他武力值没有韩文清高，口才也不如其他人，平时就是能比周泽楷多说两句话，但孙翔哪能自暴自弃的跟周泽楷比啊。

　　肖时钦这段时间陪着他们公司另一个艺人录综艺去了，剧组再没有跟孙翔说话的人，他一个人瞎琢磨，钻死胡同，火急火燎的，嘴里出了一层泡，在广东这潮湿的地方竟然上火了，方明华晚上给他买药上来，还得看着他吃完了，再去睡觉。

　　还说过好当下呢，这当下里，孙翔遇到了他演戏生涯中第一个难以突破的瓶颈。

　　方明华看他又倔又可怜，少不得敲打孙翔，让孙翔去找周泽楷帮忙。

　　“我跟他又不熟。”孙翔趴在床上，手机游戏自带音效噼里啪啦，声音被盖住了，听不太清楚，“周泽楷看我不爽，我看他不爽，没什么好说的。”

　　方明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后脑勺，最后和颜悦色地劝说：“周导本来就是专业演戏出身，你跟他多学学，你这么聪明，没两天一定比他表现的好。”

　　“是吗？”孙翔有些不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明天去。”

　　像孙翔这么傻白甜的人已经很少了，方明华想，纵观娱乐圈，他能红到现在简直算个奇迹。

　　之前做市场调查的时候，方明华在某个论坛里看到一个帖子，形容的很贴切，题目是“像孙翔这种人，放到宫斗剧里能活几集？”，一个网友回复说，不应该是能活几集，而是一集能死几次，毕竟宫斗靠双商，孙翔只会傲娇。

　　方明华摸了一下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饱经沧桑的双眼直勾勾看着孙翔的后背，突然就有了一种养儿子的错觉。

　　那么只好恭喜方先生，您已经成为一个比较合格的翔粉了，biu！